要翻譯這本書的時候,一開始我對編輯的選書充滿懷疑,一本2005年出版講美國窮人的訪談社會紀實錄?在2016年的台灣真的有必要看這種書嗎?翻了一下內容,2012年再版時,作者謝普勒更新過書中的數據,一本講到貧窮的書免不了有許多數字佐證,新數據把時間拉近了一點,並且根據作者的觀察,更新過的數據顯示狀況更加惡化,並無好轉。
然後是第一章的引言狠狠打進我心裡,那是短短的一行、某位受訪者的兒子在十二歲時講的一句話:妳知道嗎,媽媽,當窮人是很昂貴的。幸運的是,書中這位男孩在付出昂貴的代價之後,總算有了擺脫貧窮的機會,但他似乎也是全書中唯一成功「向上移動」的例子。
作者花了很多年追蹤這些受訪者,貼身記錄進行多次訪談,書中有許多當事人的親身敘述,有些粗話連篇、有些根本不成句子,但卻再真實不過地重現了當事人的處境與思緒,有時候我會想,這些受訪者願意這樣坦白地把自己攤開來任人檢視,是不是覺得自己反正早已沒有什麼可損失的?就像是站在深淵前,回頭讓人拍下的一幀照片,雙眼或許直直看著鏡頭,但真正凝視的,卻是自己永遠也到不了的高處,那連悲哀都不算,而是很深、很深的絕望。
絕望都是自己的錯,美國社會這樣告訴這些窮人,很巧(或不巧)的是,台灣社會也是這種輿論當道,失敗是不夠努力所導致的,隨之而來的失望當然也是自己的事,我們必須相信努力,否則生活將無以為繼。因爲描寫成功總是容易得多,所以這類故事總是一再地被歌頌,就像謝普勒書中寫的越南移民一家人,靠著懂英文的父親稍微穩定點的工作,一家人到處打工,克勤克儉地成就了所謂的美國夢,不吸毒、不酗酒、不抽煙、不生病、不受傷、不畏困難、不灰心沮喪,沒有家庭暴力、學校教育順利,會賺錢也懂存錢,他們是出色勤奮的移民英雄,但英雄不應該被當作典範,英雄只是例外。
進行翻譯工作之前,照例我會把作者跟書本都研究一番,於是查到中國的上海譯文出版社,已經在2015年初出版了Working
Poor的簡體中文譯本,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,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,簡體中文譯本上市速度飛快,雖然是看不太習慣的橫書印刷和瘸腿字體,而且書本的售價又便宜,雖然印刷品質普通,小時候懶得看原文書,總會毫不猶豫地從簡體書店搬一堆回家,直到自己成了翻譯之後(為什麼很像鬼故事的開場白)……才發現字體印刷橫書通通都只是小事,重點是內容會自動換血輸誠,成為馬克思主義的忠實擁戴者,你想說看一本講犯錯的書,跟社會主義哪有什麼干係,但偏偏就有,三百多頁的原文中有兩頁講了馬先生的壞話,簡體中文譯本不是自動消音,就是思想改造,那感覺好像是點了一碗炙燒生魚片丼飯,端上來卻發現全是煮得熟透的紅燒魚塊,說那不是魚也不對,但就不是你想要的那種魚啊。
此外,幾本比對下來,總覺得簡體譯文可以把複雜的多重子句翻譯得正確無誤,但卻老是弄錯簡單句的意思,如果說講英文的口音可以聽出一個人的背景,那麼英文理解上的問題,大概可以看出英文教育的特色吧,我沒有跟中國的出版社合作過,不清楚他們的工作流程,但墨西哥變成莫斯科這一類的事情,總覺得還是想辦法避免比較好一點啊。
Comments
Post a Commen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