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order Crossing

穿越美墨邊境大概是我近來最妙的經驗了，陸地上的邊境大抵總是人為的，像柏林圍牆那樣，拆了也只不過是紀念品店裡的水泥石塊（我曾花了四歐元買了一小塊，後來想想那可能是任何工地裡的石塊，但拜訪完集中營的人對歷史完全沒有抵抗力，當下還是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了）。有些邊境兩邊儘管國家不同，差異卻不大，比如從都柏林搭車到北愛的貝爾法斯特，除了把歐元換成英鎊，其實感覺不出已經身處異國，「把墨西哥比索幣換成美金就好了吧」，這是我出發前的想法。

出發當天早上早早起床，負責開車的J卻顯得有些猶豫，說今天太熱了，這樣車子跟人都撐不到過邊境，「很遠嗎？」我不懂，J說水箱會過熱，加水也無用，熱氣蒸騰的柏油路面也很折騰人，於是決定等到下午三點半再出發。恩森納達（Ensenada）往提華那（Tijuana）的山路蜿蜒，風景驚人有如太魯閣的黃沙版，大約五點半抵達提華納市中心，J停了下來，我們的車子加入寬闊六線道上的車陣，「從這裡開始排？」我看著前方怎麼都不像邊境管制，非常懷疑，J說對，開始等吧。墨西哥的路上總會有小販賣東西，有點像台灣的玉蘭花小販，不過販售內容豐富的多，有糖果點心，也有擦車用品，就在我以為自己看過所有能在路上兜售的東西之後，接下來的漫長等待證明我根本就是井底之蛙。

首先是一整排的掛在後照鏡上的牛奶焦糖餅乾，小販會抓著一大串，邊走邊掛在每台車子的後照鏡上，然後再折回來看有沒有人要買，不然就把糖果收回去，因為車子幾乎是動彈不得，這樣做也不算太危險；接下來是一大堆傳統糖果小販沿窗兜售，除了tamarind（羅望子做成的傳統零食，加上一點辣椒，嘗一口鹹酸甜辣皆有，在當地很受歡迎）之外都是很有決心的甜點，甜到應該螞蟻都會嫌膩的那種甜法。然後出現了我愛吃的吉拿棒（chorros），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小販用籃子裝著一包包現炸的吉拿棒，立刻興高采烈探頭買了一包，吃完的時候車子大概前進了十公尺不到吧。

吃飽後進入藝術鑑賞課程，扛著各種版本最後晚餐掛畫的小販開始出現，有浮雕版、油畫版、四開全開各種尺寸齊全，不喜歡十三個人一起吃飯人多嘴雜的，也可以選擇耶穌受難十字架雕塑，讓你享受與耶穌的獨處時光；要是你不巧不是墨西哥百分之九十的天主教徒之一，也可以走現代俏皮卡通風，忍者龜凱蒂貓（雖然最近三麗鷗說凱蒂其實不是貓）塑像任君選擇，偏好傳統藝術者可以選購民俗風陶壺，搭配四到五個茶杯一組，茶酒皆宜，都不愛的話那買條項鍊吧，水晶玫瑰念珠好看又實用。

傍晚六點的落日依然滾燙，買了車窗遮陽板後不妨來瓶飲料配上零食，種類多的驚人的玉米脆片成排貼在推車鐵架上，一目了然，J買了一罐汽水要我試試，「Sangria？貴國在馬路上賣酒？」「只是喝起來味道很像的汽水啦，小時候只有在中餐館才喝的到，我還以為是中國來的汽水。」我喝了一口，就是……嗯……芬達葡萄汽水，外加一股可疑的紅酒味。

一路拍照傳訊息加打卡，到這時候手機也快沒電了，別擔心，賣車充電線的小販就在旁邊，還可以趁機挑個新手機殻。零食吃完還是覺得餓，畢竟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，比薩快熱送直接到車窗口，想吃塔可捲餅也可以現點現做，飯後咖啡也沒問題，冰熱任君選擇，小孩還可以來球冰淇淋，口味繁多。眼看終於出現「Adios Amigos」的藍色巨型橫幅標語，我開始翻找護照，「別急，還早啦！」J悠哉地說，此時距離加入六線道上的起點，已經過了三小時多。

天色暗了下來，窗口開始有些涼風，旁邊車道上的某個車主已經跟一個穿著推銷背心的人聊了快十分鐘，這人賣的是保險……保險？「對啊，如果是墨西哥車牌的車子，到了美國境內就要另外買汽車保險。」好吧，很合理，但說時遲那時快有個女人塞給我一張傳單，賣的是土地......土地？「就美墨邊境的農地啊，你現在不一定會買，但是反正塞在這裡沒事做，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以後要不要買。」正當我盯著傳單作起葡萄莊園的白日夢時，路上開始出現好幾個小孩，年紀約莫十歲左右，拿著雜耍球表演，你可以招手請他來窗口表演，看完再給一些小費，配合夜色，球上還綴著閃閃發光的燈泡，接著有人抱著小狗出現了，活生生的黃金獵犬，「這也可以賣？有附檢疫書嗎？不然買了怎麼抱進美國去？」墨西哥人很愛狗，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養狗，超市的狗用品鋪貨也遠遠多於貓用品，但是再怎麼愛，硬要在這裡買狗也未免太有愛了吧？

我還在想到底這邊境上還能再賣什麼東西時，車子終於進入最後兩百公尺，檢查哨就在前方，綠燈亮起一次可容四輛車進入，有些車子會被要求打開車廂檢查，有些則是看過護照即可，因為一些簽證問題（long story），我竟像是體會了非法移民的心情，檢查哨的人把（到底為什麼要印China是在找什麼碴的）護照翻來覆去看了又看，最後才終於揮手讓我們過了，而我忽然間不知道該對他說thank you還是gracias比較好，算是邊境上特有的微妙尷尬。

就這樣，離開恩森納達家中將近七小時後，我終於到了加州的聖地牙哥，浴室水壓很足、路上沒有小販，講英文也可以，我也總算不再是路上唯一的亞洲人了。